第150章 梦魇的源头

同样是夜。

  红发小丑拖着倦怠的身躯挪进浴室内，步履蹒跚却急促。他一反常态的并没有打算开灯，反倒是直愣愣的朝着洗手台的方向倒去，如同醉酒的醉汉。

  掌心搀扶着冰冷的瓷砖，胃酸在胃袋中翻涌，恶心感贯彻了整个咽喉，如同被摇晃过后的汽水瓶般倾泻而出。

  除了胃里的酸水外，什么都吐不出来。但裘克仍控制不住的趴在台面上干呕，生理泪水在一瞬间溢出泪腺从眼眶诞下。

  其实裘克确实有些心理疾病，他从未就医过。这种症状每逢情绪积压过多时才会爆发，连他本人都未曾察觉。

  良久过后这种感觉稍有缓解，为防止再次袭来的恶心感，裘克先是挣扎着拧开水龙头漱口，紧接着便捧起水流往自己的脸上小幅度的泼洒。

  鬓角与额前的碎发因沾染水渍垂在两旁，红发小丑急促地呼吸着，水龙头里的水在入冬后格外沁凉，倒也让裘克紧绷的神经稍加放松了些许，在情绪松懈的那一刻，他便阖眸用额头抵在了浴室的镜面上喘息。

  不知何时起，心头的焦躁开始难以抚平。

  裘克缓缓睁开眼帘，微微颤动的瞳孔暴露了他此刻内心的忧郁，他抬头看向镜中的自己，却察觉呼出的热气早已在镜面上晕开大片朦胧的水雾，映衬出的不过是他扭曲惺忪的轮廓。

  恐惧一时间笼罩了裘克，他倏然慌张的伸手擦去那大片的水雾，直到镜面反射出他现在苍白病态的脸色。

  惶恐、不安、焦虑……几乎所有能用上的负面词汇都聚集在了这张脸上。

  裘克不敢置信的瞪大瞳孔，他俯身凑近面前的镜子，放大的脸颊上是被洗涤得混乱的妆容跟彩绘，也不知是因为清水、还是方才干呕留下的泪水。

  裘克凝视着镜中的自己，他在自己鎏金色的虹膜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火红色的、似是跳动的火焰。口红勾勒嘴角划出微笑的弧度，熟悉的模样唤起了裘克内心深处的梦呓。

  燃烧的火苗……是他亲手断送自己前程的地方，也是他亲手葬送自己过去的地方。

  裘克曾经并没有什么大的追求，毕竟他的出身就摆在那里。他自认为他本该有着平凡的一生、做着自己喜欢的工作、迎娶自己心爱之人，最终生命终结埋入土壤腐蚀。

  这些愿望在进入自己心爱的马戏团时就早已实现大半。

  裘克喜欢孩童，因此他也很喜欢自己的这份工作，闲暇之余他还能去喂喂流浪的猫猫狗狗。

  裘克也很有天赋，后天也足够努力，不用多久就已经混到了马戏团的台柱子位置，就连一向严格的团长都对他赞许有加，连带着团长的养子也格外欣赏他。

  裘克原以为这就是他美好生活的开端，未曾想过后来者会轻而易举的打破这种现状。

  『“瑟吉跟娜塔莉？噢！我知道，我知道！他们啊——多么完美的搭档、又是郎才女貌的伴侣。』

  这句话是当时裘克在观众离开帐篷时听见的、最多的感慨。

  他躲在帐篷的背面缄默，等观众全部散完之时再悄悄离去，虽说觉得心寒，却也无计可施。

  他这时的人气早已大不如前了，因为团长总会要求老人来带新人，有时还会刻意让他出丑以此帮衬瑟吉。

  这招确实有效，瑟吉的脸带来了很多印象分，毕竟谁不喜欢一个英俊潇洒且还能讨人欢心的微笑小丑呢？

  很奇怪的是，瑟吉似乎因得到了优厚的待遇而得意忘形了，开始肆无忌惮地嘲笑他的劣势以此作乐。

  瑟吉的讥讽是尖锐的、一针见血的。

  他会当众在台上嘲笑裘克天生的哭泣脸，观众们这时会同样附和的爆出放肆的笑声，甚至还有人吹起了口哨，在裘克无地自容时惺惺作假的装作抱歉。

  即便在台下，瑟吉也会摆出一副不屑高傲的姿态来排挤裘克，嘲讽裘克不自量力还敢喜欢他的女人。

  娜塔莉确实是裘克的光，自始至终一直都是，可他不会去追求一个有夫之妇，这是他的原则。

  瑟吉一而再再而三的触碰他的底线，他也选择了容忍，他以为容忍可以惹来对方的厌倦，或许某一天瑟吉就不会再来招惹他了呢？未曾想到得来的是变本加厉。

  ……

  裘克迥然痛苦的捂住脑袋，意识海里错乱的记忆在病痛的折磨下宛如被刺激得回光返照般倾泻而出，他的呼吸霎时粗重急促得像是得了哮喘。

  对了、对了！

  他想起来了、想起来了…！

  瑟吉那家伙曾经想毁了他的脸、他印象里对方是没成功，他在庄园里一直以来也是这么觉得的，因为他现在的脸看起来确实完好无损。

  但其实那是庄园主施加给他的错误记忆，对方混淆篡改了他的记忆，这是为了让他摆脱过往痛苦，施加的假象。

  这一切都是美化过的虚假幻想……

  脸是庄园主帮忙愈合的，其他身体不同程度的严重烧伤也是庄园主恢复的。

  不是没有成功、瑟吉他早就成功了。

  ……

  镪水被猝不及防泼到脸颊上时，刺鼻的气味掺杂着浓烈的灼烧感弥漫于整个皮肤表层，几乎要渗入内里。

  仅仅是一个匆忙的注视，裘克也认出来了，那是麦克最近研究新花样用的镪水。

  裘克即便及时找人处理了也被毁了半张脸，那段时间里他只能静养，药物与酒精味常伴着他。

  他当时是这样劝说自己的：没关系，就算脸毁了他一样可以做小丑的工作，反正脸上也要涂人体彩绘，基本遮干净了。

  终于，好不容易熬过那段痛苦的愈合期时，裘克在诊疗室中第一次看见了镜中拆下绷带后自己的脸颊，他的躯体都控制不住的颤抖，扶着镜面的手几乎快要瘫倒。

  哈哈……如此丑陋不堪。

  在他的独轮车上动手脚，是裘克想也不敢想的。

  裘克未曾想过瑟吉竟会如此毒辣，做出此番举动。当他一如既往的带着自己最拿手的独轮车上台表演时，就早已成为砧板鱼肉。

  在失去平衡跌落的那一刻，独轮车上的尖刺碾压过了他的右腿，刺目的鲜红恍惚了他的眼，紧随而来的便是痛彻心扉的蚀骨疼痛。

  裘克那时早已听不清周遭的惊呼与台下混乱逃窜的脚步声，眼前的视线无法对焦甚至开始晃动模糊，裘克只记得当时自己在怔愣后一刻发出的——绝望的哀嚎。

  他被毁了、他的一生都毁了、他的事业毁了，他的生活糟糕的像是一摊烂泥。

  裘克呆滞的凝视着空荡荡的右腿处，膝盖下方缺失了半截小腿，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笨重的假肢。

  他的瞳孔涣散，就这样冷不丁的保持一个坐姿几时辰后，才僵硬的伸手摸向那条残缺的腿部，像是难以置信、也无法接受。

  医生嘱咐的话语至今裘克都仍然记得，那没用的庸医说他是因为送来的时间太晚错过了最佳治疗时间才导致的截肢，否则还不至于沦落至此。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当时裘克把自己蜷缩成一块，缩在床榻的最边缘阴影里，瑟瑟发抖的躯体无一不是在宣示着他的恐惧。

  他不想再信任任何人，没有一个人是值得他信任的，除了娜塔莉。

  娜塔莉是唯一一个来看望他的人，对方温柔耐心的话语在当时极大程度的抚平了裘克的创伤，让他渐渐走出了这种痛楚。

  可即便如此他也仍然感觉自己形单影只，孤寂时常笼罩着自己。

  他开始习惯用假肢行走的方式，在复健期间也渐渐能够做到正常的生活，恢复良好的他甚至得以继续去马戏团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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