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真正的雪

　　那天白白回到家，面对母亲的问候一言不发，脸朝里在床上躺下。

　　母亲很奇怪，就问他：“白，你怎么了？”

　　白白闷闷地说：“我没事。”

　　“是不是受欺负了？”

　　“没有。”

　　“小白，你到底怎么了？”

　　白白忍了忍泪水，转身坐起来，问：“母亲，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母亲一愣，笑道说：“哎呀，怎么说起这个，你是我儿子，我不对你好还能对谁好啊？”

　　“母亲，我在说正事，不要敷衍我！”

　　母亲皱起眉头：“儿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你突然这样问？你不是一直都很快乐吗？”

　　“快乐？母亲！我快不快乐，你又怎能看见？！你只能听，可是，你只能听见我的笑声，却听不见泪水的流淌声！那么多人排挤我，我怎么会高兴！我的眼睛之所以看不见，是拜你所赐，我的瞎眼就是你犯下的错，为了改错你必须对我好，我也看不见你的表情，天知道你发出笑声的时候脸上是什么表情！”

　　白白激动地说完，就感觉力气都耗尽了，一下子倒在床上，只有泪水止不住地流，他哽咽低声道：“哭什么哭啊，有什么用呢！”

　　过了一会儿，他感到有人帮他盖上了被子，还很仔细地掖了掖。

　　过了几日，青阿姨突然找到白白，很兴奋地说：“小白！告诉你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

　　青阿姨点了点他的额头，说：“你的眼睛———有救啦！”

　　白白酸涩一笑：“别骗我啦！”

　　“真的有救了！我听说有个地方，那里住着一位高人，能治疗一切病症，甚至能使人起死回生！你这眼睛更不成问题，只是必须要找到一个愿意把眼睛给你的人。”

　　前几句话让白白激动得要命可最后一句话又让他泄了气，他叹道：“谁愿意失明，陷入黑暗呢？”

　　青阿姨笑着说：“有，我已经找到了愿意捐赠的人。”

　　“谁？”

　　“呃，你不认识。走，咱们先把这个消息告诉你母亲去！”

　　进家的时候，母亲正在做饭，当青阿姨把这个消息告诉她后，她先是不相信，青阿姨给她解释了好久，她才相信，嘴角已经要咧到天上去了：“哈哈，太好啦！以后就只有母亲一个人在黑暗里了！”

　　这话说得白白心头一颤：“青阿姨，母亲的眼睛———”

　　青阿姨看了母亲一眼，握着白白的手说：“母亲还没有找到眼睛，等治好了你，她再去找捐赠人。”

　　白白点了点头，想到不久后他就可以看见这个世界了，他不禁兴奋地手舞足蹈。

　　青阿姨和母亲相视一笑。

　　青阿姨带他来到那高人所在之地，经历了漫长的几个小时后，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他感到一束光刺痛了他的眼睛，他没有闭上眼睛，反而更加使劲地睁大眼睛。为等这一天，他已经等了太久太久。

　　他跑到外面，看到了梦里想象过很久的花草树木，还有房屋，虽与梦中有差异，但差异不大，他很快就忘记了梦，眼睛里满是现实中的事物。

　　他再也不用沉陷在黑暗里了，他不会再被人欺负了，由于失明他耽误了学习，耽误了很多，现在他要把以前错过的所有全都找回来！

　　他用尽力气大喊了一声，暖暖的太阳拥抱着他。

　　母亲的眼睛一直没好，直到冬天，她去世了。

　　他在坟前大恸难矣，青阿姨在一旁再也忍不住，说：“白白啊，其实，捐献给你眼睛的，是你的母亲啊！”

　　白白一惊：“母亲？”虽然他怀疑过很多次，但想到母亲也看不见，而且自己的眼睛就是遗传了母亲，所以他从未肯定过这一猜测，也不愿肯定，因为太痛苦了。

　　而如今，真相就在青阿姨口中，马上就要揭开了。

　　“你母亲其实没有失明，你还记得她拉你在你父亲坟前哭的那一天吗？你说你一个人在黑暗里太孤独了，于是你母亲就———”

　　白白看着青阿姨模糊的泪眼，问：“她一直———一直———都是装出来的？”

　　青阿姨艰难地点了点头：“她本来不让我说的，但我———实在忍不住。有一次你说她看不见你流泪，可你的每滴泪水，她都看得一清二楚啊，是你看不见她的泪水啊！”

　　白白的泪已经干在了脸上，他愣在那里，大脑一片空白。

　　原来从那天起，母亲就开始伪装了，当年他也觉得母亲失明太突然，但母亲毅然撞上了树，使他相信了。

　　如果母亲看不见，她怎么会那么准确地把他揽入怀中呢，她怎么会做出和“失明”前一样可口的饭菜呢，她怎么会在他受欺负时，如此坚定地带他走出人群呢？在自己那么黑暗的世界里，如果她也看不见，又有谁来为他照明呢？

　　原来他的看不见，根本就不是因为母亲，原来，自己误会了母亲。可是，他了解得太晚，母亲已经去世了，他再也没有机会道歉了。

　　“以后就只有母亲一个人在黑暗里了！”为了他能走出黑暗，母亲扑进了黑暗中，而且义无反顾。母亲说父亲去了很好的地方，在那里什么都可以实现，现在母亲也去那里了吗？那里能治好母亲的眼睛吗？

　　雪来得特别晚，冬天快要过去时才飘起零星几片雪花，白白站在空荡荡的大街上，静静地看着雪，冷风灌入他的领口。

　　雪根本就不是五彩的，也不是有各种形状的，它只是白色的一个点，落入手心，已不再像年幼时那样冰冷，化在他的手心，如春之雨露，消散了寒冷，温暖，在他心口蔓延。

　　听见、看见的东西都不是真的，只有心的感性才是最真挚的。

　　耳畔又回想起那年的声音：

　　“还有那个！长得好像手掌！看那个！天呐！小白！它好像你最爱吃的雪糕！我的天！看这里！有只那么大的蚂蚁在地上爬呢！来！咱们踩扁它！哈！咱们把它踩扁了，儿子真棒！”

　　“母亲看那个！好像小鸟啊！好想抓一只！还有那个！好像母亲的发卡呀！母亲你看又来了一只大蚂蚁，咱们踩死它！母亲母亲！雪怎么长得这么漂亮啊！”

　　“总有一天，我们会看到真正的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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