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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神策旧臣苦闷过往


  大江水道,素来是航运命脉。在战时,它属于天险。可实际上大江对于南方来说,实在算不上什么天险。众所周知,守江必守淮。淮河一线一旦被突破,大江南北岸,到处是缺口,想守也守不住。

  古来南方小国,诸如三国东吴,南北朝宋齐梁陈,所有防御兵力全在淮河一线。如果放弃淮河一线,等同于放掉桥头堡。毫不夸张的说,淮河就是南方的‘潼关’。只不过,淮河没有潼关那么‘易守难攻’。

  对于大江来说,它更多的作用,其实还是囤积粮食,利用南方密密麻麻的水网对淮河防线进行补给,同北方强国打消耗战。是故,大江航道,素来繁盛无比。

  战时繁盛,天下太平之时则更加繁盛。

  一艘两百石左右的船只航行在大江中下游,它的目的地是润州江宁,这艘船上满载着北方货物,拥有大量毛皮、羊毛衣、白糖等南方稀缺高端商品。

  “我们已在三处渡口停留,每次都会卖出大量货物,据报,对方已经注意到我们。若卑职没有猜错,对方肯定打算在我们进入下一个渡口之前伏击我们。”

  船头上,一名年轻校尉对着张玄素禀报。

  “或许,不是下一刻渡口,而是今晚呢。”张玄素两只手收缩在袖口中,迎着风,轻声的说。

  “今晚?”校尉一顿,而后面色凝重道:“若是今晚,我们需要立即通知王将军。”

  “放心,王将军身经百战,早有准备,我们做好自己的事情便足够了,不需要画蛇添足,引起对方警惕。不过呢,你们也要多加防备小心,以免中招。”

  “是。”校尉抱拳,缓步退下。

  张玄素轻轻吐口气,脸上缓缓浮现一丝笑容。

  “我倒要看看,是什么鬼怪在作乱。”

  “那肯定是水鬼咯。”褚遂良笑吟吟的走到他身边,与他一起吹着风,享受着难得的安宁。

  “水鬼?”张玄素蹙眉道:“这什么意思?”

  “在南方,我们喜欢叫水匪为水鬼,少数地方也叫做水猴子。他们在水中力大无比,一旦被它抓住,任凭你是项王在世也逃不掉身死下场。后来,入伍之水师悍卒,又唤作水鬼。大抵上,是希望水师在水中能有水鬼那样翻江倒海的能力。”褚遂良轻声解释道。

  张玄素点点头,而后想起什么,问道:“我记得,褚寺卿好像就是南方人吧?”

  “准确来说是钱塘人。”褚遂良脸上涌现一抹回忆之色。

  “那好啊,这次你过江,我心里可有底了。”张玄素一笑。

  “别。”褚遂良脸上回忆之色收敛,苦笑道:“不瞒你说,我很久没有回钱塘了。前隋那会儿,为了前途北上,粗略算来,已有将近二十年没有回家乡看看了。这次回来,奉命杀人,可实在是没那个脸面去见乡亲们。”

  “怎么,你知道什么了?”张玄素笑问。

  褚遂良叹道:“你不是这里的人,可能不是很理解。南方宗族势力,盘根结错,因姻亲,地域,理念等等差别,分为各色不同的派系存在,很难厘的清。圣人这次彻查淮南道,江南道,必然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我不是怀疑什么,我是肯定,绝对会查出一大片贪赃枉法之徒。”

  张玄素冷冷道:“他们活该,圣人待他们还不够宽厚么,处处拉拢安抚,却没想到换来的是他们变本加厉,此番若不加以严惩,何以让朝廷面对天下百姓。”

  “是。”褚遂良点点头,面色十分惆怅。

  过了一会儿,张玄素又问道:“褚寺卿,你该不会心软吧?”

  褚遂良脸色一黑。

  “绝对不会。”

  “那就好。”张玄素抱拳道:“在下先回去休息了,今晚肯定要闹一会儿,失陪了。”

  “张御史请自便。”

  俩人分别,褚遂良脸色不是很好看。

  作为皇帝神策府旧臣,他现在过得其实很郁闷。当年和他同一批效忠皇帝陛下的同僚,要么已经是宰臣,如杜如晦,薛收,戴胄。要么就是一部尚书,如岑文本、魏征、秦琼等。

  只有他,在太府寺卿这个位置上一直没动过。而且,这些年来的爵位也依旧是皇帝陛下登基时候册封的郡公。

  根本原因,他知道是自己在对待番邦的态度上,惹恼了圣人。

  在他的对外思想中,主要是三个点。其一,先华夏而后夷狄。其二,畏威慕德。其三,以信义而抚戎夷。

  先华夏而后夷狄是他思想的核心。当年圣人剿灭突厥,烧死二十余万突厥人的时候,他认为不应该造成如此巨大的杀戮,故而弹劾李靖。之后,他上疏圣人,言大唐所辖州县为‘一身’,在‘一身’之中,东都洛阳和帝都长安如同腹心,其余各州县如同四肢。而突厥则是身外之物,或者说是他人手足,不必过多联系。只要他们老实,则不必搭理他们。

  结果,圣人大骂他蠢笨,完全不在乎他的说法,设置大都督府管辖草原。

  这是他惹恼圣人的开始。

  之后,他又上疏,要使用‘威’,使得突厥畏惧。用恩德,教化突厥,对他们实行德化,通过册立可汗的方式,让他们对大唐感恩戴德,从而永远依附大唐。

  结果,皇帝骂他痴心疯,让他把前隋文帝杨坚的分化拉拢册封可汗之策,和后期颉利等人南下入侵中原的史书资料抄写一万遍。

  他当时就傻眼了,可偏偏无话可说。因为满朝文武,大部分人都骂他缺心眼,说夷狄根本不能相信他们能被教化。皇帝更是直言不讳的告诉他,夷狄就是畜生,若帝国强盛,他们则为守户之犬,若帝国衰弱,他们则会撕下伪装,化身虎狼,危害帝国子民。

  经此两事之后,他当时还没意识到自己错的有多离谱。在皇帝大肆压迫杀戮夷狄之时,他又作死的的上疏,陈述利弊。

  即,他的最后一个思想,以信义而抚戎夷。

  他认为,信为国本,对夷狄守信,能够充分显示帝国的形象,守信是避免对外战争的有效方法。帝国只要能做到以信待人,那么夷狄之患,将会不复存在。

  结果,这一次他直接被皇帝拿奏疏砸脑袋,之后再也没怎么搭理过自己。

  后来皇帝的一系列动作,让他彻底明白,自己的想法,完全和皇帝南辕北辙。

  皇帝根本没打算放过夷狄,他根本就没把夷狄当人,而是当成了牲畜。不杀光,就不放手的那种态势。

  帝国在针对高句丽新罗百济三国上玩得欺骗,失约等等行为,更是将他的思想践踏在脚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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